生日快乐

权贵 / 遠花火


“你看,我们再一次遇见了。”


01

 

候机楼人来人往,黄明昊拖着行李箱在一旁坐着,需要通过打手游来消磨时间。航班八点起飞,但他特意提早了三个小时到机场,也不知道是为了给谁存个念想或是寄一份虚无缥缈的希望。

 

游戏还在激烈地进行,微信忽然弹出对话框,黄明昊还来不及看清名字就神经质般点开,这才发现只是亲戚托他带一些护肤品回来。

 

也是,黄明昊愣神过后就觉得好笑,是他自己把分手说得明明白白,到头来居然还在等一份根本不会到来的赴约。

 

他和前男友相恋七年同居五年,分手只用了一个星期。黄明昊干脆地把对方拉进黑名单,拖着两个巨大的28寸行李箱从共享的居室干净利落地撤离,流程走下来熟稔得惊人,仿佛在脑海里重复排演过百八遍。

 

窝在头等舱柔软的座位里黄明昊甚至有些恶意地想着,幸好当初机票买得早,不然分手了自己肯定舍不得花高价买舒适,这一点倒是占了前男友的便宜。

 

正在低头摆弄耳机线,头顶忽然传来声音,请他让一让。

 

黄明昊颈椎瞬间僵直,他难以置信地抬头,定格在对方礼貌的笑脸上。

 

“我坐在靠里的位置,你要是不方便的话,也可以和我调换。”那人十分绅士地比划一下,示意黄明昊可以坐进去。

 

“...不用了。”黄明昊把目光重新落下来,侧身让他进去。对方冲他道谢,解开西装下摆纽扣坐下,木质温暖男香充盈在鼻端。

 

飞机攀升的过程总是不太舒服,黄明昊烦躁地将耳机塞好,挑了一部周星驰的喜剧来看,剧情不错可是他现下并不是十分有心情,指尖嗒嗒地在扶手上敲击,引得旁边的乘客偏头来看他。

 

余光看到对方好像张嘴说了什么,耳机阻挡之下黄明昊完全没听见,赶紧取下一边的耳机。

 

“我说,电影不好看?”那人好像只是想随意搭个话,但是又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副当真要开启对话的样子。

 

“还好。”黄明昊不太想多说话,敷衍地笑一笑就当了事。

 

“说真的,不想看就别勉强啊,”他硬朗的五官线条不太适合用来撒娇,可是轻柔地把语气词拉长时的确让人心动,“我陪你聊天呗。”

 

看着黄明昊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对方乘胜追击般探过来修长五指,“认识一下吧,我叫范丞丞。”

 

黄明昊定定地打量他五秒钟,他看人喜欢看眼睛,嘴上会撒谎心里会抗拒,只有眼神最真最可靠。对方大概真的很想跟他结识吧,黄明昊迷糊地得出结论,不得已也伸出手来同他交握,“黄明昊。”

 

“哇,”范丞丞顺势捏捏他手掌,“你的手还挺多肉的。”

 

操,黄明昊生来最恨别人说他肉乎乎的手,当即恼羞成怒地抽回来,赌气地塞进外套口袋。

 

“诶没有别的意思——”范丞丞毫无芥蒂地冲他乐,“手掌多肉才好呢,聚财。”

 

“赚那么多钱干嘛。”黄明昊没好气地反驳他。

 

范丞丞愣了一下,过后又堆出一个热乎的笑,说也是哈。

 

冷场大概只持续半分钟,范丞丞又问他,“你一个人去日本吗,看烟火祭?”

 

黄明昊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对方也不太介意,反倒自顾自地说他也是一个人来旅游。

 

“哎你说,日本不是最适合情侣同游嘛,”范丞丞苦恼地抠抠耳朵,“咱俩这算啥事儿啊,怪惨的。”

 

黄明昊面无表情,“我本来也不是一个人。”

 

“啊,”范丞丞张张嘴,“所以是...分手了?”

 

02

 

说分手其实也不知道严格意义上算不算,他们之间也并非起过什么激烈冲突,反倒是另一个极端。对方越来越忙,而黄明昊作为自由职业者,整天在家里闲得嗝屁。

 

有时候兴致勃勃做了一桌的好菜,等到胃肠饿得发痛也没等来对方应许的八点前到家,有时候更惨,两个人计划的出游总是在出门前夕被一个突然安排下来的会议打消。

 

黄明昊心里肯定也明白他是为了兑现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承诺,就连小学生都知道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可生来敏感的心性让他不停地进行内心拷问,这样的关系到底有没有存在的合理性,爱情和面包为什么不能同步拥有。

 

黄明昊在沙发上饿着肚子睡了一觉醒来,脊柱和颈椎因为姿势不正确而酸疼不已,他呆坐着回想起从前自己也爱在沙发上看书,看累了睡着之后总有人把他抱回卧室的大床上。走到桌边,四菜一汤毫无生气地躺着,早就冷得不能再冷,黄明昊把它们统统倒进垃圾桶。

 

你还爱我吗?

 

这句话在输入栏里躺了很久,黄明昊又把它们删个精光。

 

他还想挽救一下。

 

于是他策划了这次日本同游,上网认真检索旅游攻略,订好民宿订机票,wifi也没有忘记租。出发前一周他把攻略发给前男友,问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他爸妈看一下有什么东西需要带回来,对方三个半小时后回复说,对不起宝贝,我这边可能真的走不开。

 

黄明昊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沉沉下坠,他居然觉得超脱和尘埃落定,他十分平淡地想着,啊,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嘿,”眼睁睁看着黄明昊开始发呆,范丞丞哭笑不得地摊开手掌在他眼前晃晃,“不想回答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地放空吧?饭都上了。”

 

黄明昊回过神才发现空姐已经来过一趟了,自己的小桌板前放了一盒饭,不是意粉。

 

“你帮我要的?...为什么不是意粉?”黄明昊掀开盒子,咖喱鸡肉饭散发浓郁香气。

 

“你喜...我猜你喜欢吃咖喱。”范丞丞冲他眨眨眼。

 

黄明昊没说什么,一口一口消灭个干净。余下的旅程他不再想交谈,摸出个眼罩就昏头睡过去,早起的不适感被高空冗杂的虚无吞噬,他孤身一人穿越万里云层,独自降落。

 

下飞机前范丞丞问他接下来去哪里,黄明昊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看心情吧。反正就是冲着一年一度的烟火祭来,看过了就当愿望实现,余下的行程大概就是到处走走,走不动就在民宿睡一整天。

 

范丞丞点点头,对这种游击战式的旅游计划竟也表示赞同,黄明昊冲他道别转身走出三步,又忽然被他喊住。

 

“喂,我是说认真的,要不要一起走?”

 

“反正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好歹我还能帮你拍拍照,看烟火祭也不至于那么无聊。”范丞丞几大步迈到他身边,把他的相机包接过来往自己的行李箱上一缠,简直强盗行径。

 

“哎我说...”这回变成黄明昊哭笑不得。

 

“哎呀别说啦,”范丞丞推着箱子走,黄明昊只能跟着他的相机包走,“我又不吃人。”

 

03

 

结果到了民宿下塌,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挂着歉意的笑容告诉他们,这片地区今晚停电,希望他们见谅。黄明昊实在是怕热体质,可是面对老人家他也不好说什么,就用蹩脚的日语和肢体语言告诉她不必在意。

 

幸好房子自带阔落庭院,黄明昊在竹躺椅上平摊身体,增大表面积以图散热。身后传来木板门的推拉声音,范丞丞举着一把不知道哪找来的蒲扇,猛地一扇掀起他的刘海。

 

黄明昊一激灵,伸出手打他,“你无聊是不是?”

 

“我好心好意给你扇风呢。”范丞丞放轻力道,一阵阵地掀动夜晚的清凉空气,悄悄让额头上的汗珠尽数蒸发。

 

黄明昊闭着眼睛,“还不是赖你,你这个人莫名其妙地跟过来,害得这里莫名其妙地停电。”

 

范丞丞无声地笑,“嗯,赖我,对不起。”

 

黄明昊听见他认罪,有些意外地睁开眼,又很快闭上。院落里清脆的蝉叫和扑面而来的凉风搅和成一摊让人头脑昏沉的介质,他开始感觉到体内的燥热随着蒲扇上下翻动而逐步流失,随之流走的还有很多繁重心绪,关于爱与不爱,关于开头和结尾的简单不对称。

 

“其实我想问,”范丞丞配合着夜空幽暗把声音放轻,“你第一眼看我的表情...我很好奇,我和他有哪里很像吗?”

 

黄明昊睁开眼睛,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以至于视线无法一下子对上,他首先看到对方白皙脖颈和锁骨交汇处两颗黑痣,对称排列,倒也像一双眼睛,他看过千百次的眼睛。

 

“...没有,”黄明昊把视线上移,和他双眼皮稍微内褶的眼睛对上,很肯定地重复他的结论,“你们一点也不像。”

 

“所以为什么要分手呢,我看你提起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分明还很喜欢。”

 

黄明昊翻了个身子礼貌地拒绝蒲扇继续为他服务,他已经很清凉了,已经可以把滚烫的委屈和一时的脑热尽数放下,冷静地推敲自己的心意。

 

“你说,为什么人类总是迫不及待地坠入爱河,根本不想让时间浪费一分一秒在多余的拉扯上面。可是当他们在一起久了想要分开,又要拿时间做借口,说什么五年之惑七年之痒。”

 

黄明昊的问题好长,范丞丞用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答案,“大概因为得到是件比较容易的事情,可是放在心里最宝贵的地位去保存,去好好珍惜,就很难。”

 

黄明昊想起他们刚同居那会儿,两个人在宜家挽着手,兴冲冲地将心仪的家具一件一件搬回新家,那时候快乐很轻易,99块的桌子已经足够漂亮,599块的衣柜正好够用,1000块不到的沙发足以让他们在上面相拥享受激情的余韵。

 

前男友刚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尽管薪水还在起步期周末也总要加班,可是至少一周也要抽出两个小时在情侣座一起看一部电影。黄明昊给他做了宵夜送到灯火通明的公司楼下,看着他扯着乱七八糟的领口奔来,用一个晚上熬出来的胡茬去扎他柔软脸颊,一叠声地说宝宝辛苦了。

 

到后来一切都在螺旋上升,对方的商业头脑终于得到上司赏识,薪水也是翻倍地涨,家里的廉价家具被红心实木替代,蜗居变成宽敞的江景套间。可是甜蜜变得太艰难,就像有限的热情被放置于无限宇宙,用不着多大力气就三两散作微小尘粒,花费多大力气也再难汇集成当初的一把火光。

 

“那你呢,”长长的静默过后黄明昊舒了口气,浑浊地吹散在无人看见的方向,“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范丞丞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我一个人来,是为了找我弄丢的东西。”

 

“我丢了一个人,一个我曾经发誓要待他世界第一好,永远不会放下他的人。”

 

黄明昊问他,“那你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范丞丞说,我和他有一个约定,我猜他还记得,但是我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遵守。

 

04

 

黄明昊在没有空调的日式榻榻米上也安然无梦地度过一宿,挠着一头乱发拉开隔板才看见范丞丞已经穿戴整齐,和房东婆婆坐在一起吃早饭。

 

范丞丞目光在他撩起一个下摆的白花花肚皮上打了个转,黄明昊慌忙一把拉下来,对方噗哧一笑,让他赶紧洗漱完过来吃早饭。

 

学着日漫里面那样煞有其事地说了声谢谢款待,房东婆婆笑眯眯地问了他们什么,黄明昊没听懂,但是猜测大概是问他们今天去哪里玩,赶紧掏出手机求助翻译软件,告诉她打算去一下浅草寺。

 

老婆婆又笑着跟他们比了一个打伞的动作,大意是今天天气热,注意防晒。

 

黄明昊不认路又偏要带路,范丞丞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察觉到不对劲已经晚了,两个人又从坐过站的地方往回折,折腾了半天才总算看到一个寺庙的边角。

 

黄明昊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范丞丞比他抗热多了,扛着一个千斤重的相机包也不太发汗,还不忘拧开一瓶矿泉水给他喝。

 

黄明昊不住地往脸上扇风,还不忘无理取闹,“都赖你,发现坐过站不早点说。”

 

“哎,”范丞丞帮他把和睫毛黏在一起的刘海挑开,“赖我赖我。”

 

他承认得太过干脆,黄明昊反倒没了火气,擦干汗就嗫嚅着说赶紧进去吧。他们来得还不算太晚,人流尚未达到密集的程度,但也着实不少。黄明昊举着相机东拍拍西拍拍,范丞丞怕跟他走散就亦步亦趋地陪着乱窜,生怕一转眼人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要不要求个签?”范丞丞拉住他背包,指了指悬挂得整整齐齐的祈愿牌。

 

黄明昊摇摇头,说自己是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些有的没的。范丞丞笑笑说,那我帮你求一个好了,正正经经摇了竹筒取了签文到一边去找中文释义,黄明昊看了那一堆放置签文的小抽屉就头疼,自己跑到一边去买抹茶冰淇凌吃。

 

半个甜筒下肚范丞丞才回来,黄明昊问他抽了个什么签,范丞丞笑了笑只说是吉签,具体内容就不说了。黄明昊看他神秘兮兮的,也懒得问,嚷嚷着肚子饿了就要找地方吃饭。

 

肚子饱了脑部供血就有些不足,加上被太阳晒得狠了,黄明昊有些神色恹恹。本来还计划着要到周边逛逛,可是范丞丞怀疑他中暑,硬是要拖他回去休息。

 

05

 

结果被太阳晒得晕乎乎的人一回到住处就生龙活虎,一会儿看着沙雕小视频笑得开心,一会儿又和狐朋狗友商量着一块吃鸡。

 

范丞丞说你没事啦?黄明昊说没事没事,你别瞎操心。

 

范丞丞说要么你还是喝一点藿香正气水吧,黄明昊说那味儿熏得我头疼,你拿开一点。

 

范丞丞直接给他按了home键,把手机拿到自己手里,另一只手不依不饶地举着藿香正气水。黄明昊被他气得要死,只能拿过来闭着眼灌下去,喝完让他赶紧把手机还回来。

 

“少玩一会儿手机,不然会头疼,”范丞丞又开始扯不知道哪里来的见鬼理论,“实在无聊我陪你聊天嘛。”

 

“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黄明昊毫不客气地回绝,“我求求你也去玩手机好不好,或者看看股票也行——你没工作的吗?”

 

“暂时没有,”范丞丞理直气壮地,“我把工作推得一干二净跑出来玩的,我为什么要看手机,我不看。”

 

黄明昊被他说得没法往下接,放弃似的往后一躺,说您自便吧,我还是歇着吧我。

 

范丞丞把他手机拿去充电,有样学样地也往木地板上一摊,“聊聊嘛。”

 

黄明昊装作耳聋,范丞丞就当他默许,“不如聊聊近况,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忙着分手,忙着搬家,忙着骂前男友。”

 

范丞丞摸摸鼻子,“你们矛盾还挺深的哈。”

 

“没有矛盾,”黄明昊干巴巴地打断他,“就是很简单的,最俗的七年之痒。”

 

“把生活过成白开水,这不是我想要的,”黄明昊耐心地解释,“况且我跟他可能价值取向真的不一样,再往下走也是分岔路。可能他的活法才是大多数人追求的那样,可我太理想主义了,我也很自私,想要把自己的位次安插在工作前面。”

 

“世界上很难碰到价值取向完全一致的两个个体,”范丞丞说,“大多数人都是在磨合里走完一生的,遇到愿意配合着相互调整的人已经很稀罕,为什么不能再试一试呢?”

 

黄明昊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可是如果他为了我改变,可能他会不快乐,他也不再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了。”

 

范丞丞把手背垫在脑后,转过头去看黄明昊柔软发丝下掩盖的一边耳朵,“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呢?”

 

“为了一个人改变也是浪漫的开端,其实我明白得有点晚,还没能等到我的道歉,我的小朋友就已经不动声色自己跑掉了。”

 

“我今天求的签文里说,想要遇见的人会一直遇见。无论在哪里,从过去到将来,都会一次又一次地相遇。你说我到底能不能拥有这份运气呢?”

 

“或许吧,我也不知道。”黄明昊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睛说困了要进去休息。

 

范丞丞在他木板门合上的最后一刻跟他说了声晚安,门板顿了一顿,又流畅地拉上。

 

06

 

他们的确不知道烟火祭是这么个盛况。

 

才下了电车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往前走,到了篠崎公园才发现漫山遍野的都是蓝色的的占座布,有一大家子围坐着野餐的,也有小情侣四下无人般牵手热吻。

 

黄明昊有点不自然地扭头躲过右下方正在拥抱的一堆情侣,随意四处张望。范丞丞眼尖,看见坡底有一块空地,赶紧拽着他往那边走,他的手心干燥又温热,黄明昊被他牵引着,在嘈杂的周遭寻到难觅的安稳。

 

八月的草坪吸收了一天的热量,傍晚时分正不遗余力地反馈给游人。黄明昊在草坪上坐如针毡,热得掀开领子扇风,难免又被蚊子叮咬,想象中的浪漫烟火祭首先要被现实物理条件打消掉一多半的期待值。

 

范丞丞皱着眉看他把自己的脖子挠出一道道红痕,说要么我去买点刨冰来,我在门口那里看到有很多人卖。

 

“诶...可是快要开始了哎...喂!”黄明昊还没来得及喊住他,就看见范丞丞朝远处跑走的背影,在黄昏粘稠的光线包裹下变成小小的一个缩影,“...傻子。”

 

烟火就是在这时候燃放起来的,持续半分钟的开场烟花骤然点亮整片昏暗天幕,球状的焰火像海底浮升的巨大气泡,升至高空又炸裂开来,像场银白色的大雨,瓢泼着朝四周坠落。

 

人群也像被点燃般炸响,沸腾成一片喧闹洋流,黄明昊看见身边的人全都站了起来,有男生抱起自己的女朋友在空气中画一个圆,小孩围绕着野餐席快乐地跑着。

 

他在彻头彻尾的浪漫狂欢里寂静又孤单,他身边没有那个本来应当一同仰望花火的人,他又一次丢下他,像从不误点的列车,不愿意稍带上一个步调很慢的理想主义者。

 

周围越是欢呼他越是冷静,黄明昊缓缓坐回草坪上,环抱自己的膝盖,望着头顶上绚丽的紫色流光发呆。

 

“黄明昊。”

 

有人轻声喊他。

 

黄明昊猛地回头,可是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压压的人丛,他无法分辨声音的来源。

 

“黄明昊。”

 

那声音变得更大声,黄明昊费力地眨眼,驱逐亮色烟火在自己视网膜上留下的幻象,终于看清那个拨开人群朝自己走来的身影。范丞丞举着两杯抹茶刨冰冲他走来,满头晶亮的汗水,可他微笑着一步一步走近,用平稳的速度和不由抗拒的坚定步伐。

 

音も無し松の梢の遠花火。

 

黄明昊想起自己看过一个日本的俳句,在寂静的松林透过树梢遥望远处的烟火,这就是脑海中能够建构的最美丽图景了。

 

人们远远观望炫目火花,喧阗的烟火在夜空中骤然绽放,就像一生一次的真实花开。黄明昊看着范丞丞朝自己越走越近,耳旁冗杂的欢闹声仿佛被按了暂停键,世界被放进隔音的真空容器,周围是飞速旋转的虚无幻境,只有他,他的远花火,正在悄然来临。

 

“你看,我们再一次遇见了。”

 

范丞丞终于走到他面前,踏过相识的第七年,同居的第五年,冷战期,分手的第一个星期,兜兜转转穿越人山人海,穿越从中国到日本的690公里,像重新相识又相恋的完美陌生旅伴,跟他说上一句,我找到你了。

 

他们向家里公开出柜的那天,黄明昊被连人带行李踹出家门,向来无泪的坚强小朋友在离开自己家的车厢里哭得泣不成声。范丞丞一遍一遍地亲吻他的头顶,承诺再也不会让他伤心落泪,承诺他一个永不冷清的家。

 

黄明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泪眼婆娑地问他,那要是有一天我们分开了呢。

 

范丞丞凑过去亲他又苦又咸的脸蛋,说那我们就装作互不认识重新开始,我会再一次把你追到手。

 

“这份工作我可以辞掉,换一份稳定朝九晚五的,每天下班了就跟你一起逛超市,晚上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我愿意跟你过任何一种你想要的生活,你不用担心那只是你的理想主义,因为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我有很多做错的事情,我都愿意改正。那你呢昊昊,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范丞丞手上的刨冰差点被打翻,因为黄明昊不管不顾地朝他怀里降落,他或许还有些委屈和难过,但此时此刻他热烈地索求来自另一半的温暖。

 

范丞丞用力地在他跳跃的发端落下一吻,他想,他终究是那个抽到吉签的幸运儿,拥有了这辈子最紧要的运气。

 

想要遇见的人,这辈子都会循环往复的遇见。

注定要相爱的人,绕过再多歧路也会回到共同的起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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