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乐

毕佳 / 吃火锅才是正经事


“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永远像个小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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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家海底捞,A7。”


黄明昊嘬着筷子尖给毕雯珺发微信,一字一句地敲。


刚把手机放回桌面又很不放心地重新解锁屏幕,添上一句,“快点啊。”


凌晨两点跑来吃海底捞,也只有他黄明昊能干得出来。青春期的小孩对于食物总有一种天然的渴望,胃袋永远空虚,抓紧机会力图攫取一切能填饱口腹的东西。


点了个四宫格,油锅已经沸腾,清水和牛肉汤也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番茄锅却还是矜持地,吐出一点细碎的泡沫又碎裂。


点的菜已经陆陆续续在桌上布满,毕雯珺还没来。黄明昊难耐地咽了口口水,从番茄锅里捞了块炖得绵软的番茄上来,吹了口气就急急咽下,吃完又喊服务员把粘了红色斑块的碗更换掉,伪装成一切从未发生的样子。


没有等待太久,毕雯珺终于还是来了,戴着顶压得低低的鸭舌帽,直逼一米九的修长身影隔着缭绕的烟雾在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黄明昊脸上浮现出些许得意来,他扬了扬眉毛,炫耀似地把捞菜的笊篱往毕雯珺手上递,“看我多仗义,一口都没动就等你呢。”


毕雯珺很无奈似的把那个钢丝网接过,把肥牛卷端过来整盘推进油锅。身为主唱不能吃辣,这种油腻腻的肥肉片他也不爱吃,每次点了都是给黄明昊吃得一干二净。


“我说,这大半夜的你偷偷跑出来,”毕雯珺皱着眉躲避扑面而来的油烟,“打报告了吗?”


打什么报告,给谁打报告,黄明昊翻了个白眼。


告诉朱正廷多半又是要被毒打一顿,顺便还要被他拎到经纪人面前一顿耳提面命。告诉范丞丞那是想都不用想,按他那么大的动静来看,效果跟直接告诉朱正廷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在九人团的活动里抽空回来跑自己公司的行程,没有住在宿舍,而是在外面的酒店留宿。半夜无聊刷微博,无意间看到海底捞的网红吃法,被刻意忽略的饥饿一下子被放大到夸张的地步,一骨碌爬起来全副武装,从侧门偷偷出去打了个飞的开到宿舍附近的海底捞。


黄明昊抓抓耳朵跟他打哈哈,“哎你可以捞起来了,肉要老了。”


毕雯珺看他一眼没说话,顺着他的意思把肉片捞起来,满满一笊篱堆放在黄明昊碗里。


黄明昊夹起两片就往嘴里送,高温接触舌苔的那一刻就像任督二脉被打通,红油融化舌尖,肉片在喉咙打转,来不及过度咀嚼就痛快地咽下。


“啊啊好烫——”黄明昊忙不迭地往嘴里煽风,这是最原始也是最愚蠢的方法了。


毕雯珺嘴角抹出一点弧度,把手边的酸梅汤往黄明昊面前推了推,“喝点冰的。”


黄明昊全然忘记自己手边也有冰饮,取了那杯被毕雯珺喝了一小半的酸梅汤就往喉道灌,真真是冰火两重天,爽过天上人间。


“你也吃嘛,”黄明昊吃了好几片肥牛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碗里的肉片分出去一些,“别光喝冰的。”


毕雯珺看着白瓷碗里冒着油光的红肉片,心想我就是喝一升冷饮也比吃这个好吧?


但他还是拿起筷子吃了,慢条斯理地将来自黄明昊碗里的馈赠在唇齿间肢解,让红油和椒麻打通鼻腔,泪腺都被充分调动,分泌出一点水雾攒在眼角。


毕雯珺眼角的泪痣就是他的杀人武器了,缀着点泪的时候真是让人看了都要心碎,黄明昊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头顶的柔和黄光把毕雯珺衬得更加朦胧,清清冷冷的,跟这油锅一点都不般配。


吃火锅其实是所有用餐形式里最挑剔的一种,黄明昊不太习惯在外面跟别人聚餐时吃。吃火锅是种多亲密的举动啊,粘了口水的筷子尖在汤里随意地挟菜,唾液融进锅底,咕噜咕噜冒着泡又被另一双筷子截走,四舍五入就是接吻。


吃火锅再正经不过了,红油锅底还是清汤锅底,四宫格还是九宫格,香菜还是葱,干碟还是油碟,那是比特务接头对暗号还要重要的问题,不同口味怎么能一块吃呢?


毕雯珺总是黄明昊的不二之选,他是再合适不过的饭友。


他口味清淡但是极好养活,只要九宫格里有一格清汤他就能安安静静地从那里挟菜,哪怕外面的红油溅进去在表面累积上厚厚一层油膜他也不动声色。至于蘸料,总是随黄明昊高兴,怎么折腾怎么来,两个人要调和出五六碟花花绿绿的酱来,再加上几大勺香菜,葱花是一点也不能放的。


黄明昊在吃肉的间隙偷偷抬头看对面的人,毕雯珺正把脑花小心翼翼地下锅,倒在隔板里生怕磕碎。他就连看着那血滋呼啦的猪脑也都是目光含情的,微微咬着下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恋人。


黄明昊顿时有些不高兴,尤其是当谈到恋人这两个字时。


“雯珺,”黄明昊装作不经意地去检查脑花熟了没有,筷子尖在清汤里搅和,“你谈恋爱了没?”


毕雯珺看着他筷子上的红油淌进牛肉汤里,眉心跳了跳,“你说啥呢。”


煞有其事地戳了戳那熟透的软块,黄明昊想用筷子把它捞起来,自然是无果的。毕雯珺啧了一声,用笊篱格挡他的筷子尖,捞起来完整的一块放到他碗里。


“没有啊就,”黄明昊夹起清汤涮的脑花去蘸辣椒油,“关心一下你。”


毕雯珺嗤笑了一声,“看你这脑瓜子一天天的净想些旁门左道。”


黄明昊不乐意了,他不喜欢毕雯珺用这种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他们之间的确存在5年的鸿沟,可黄明昊总觉得自己是要比生理年龄要成熟许多的,但显然毕雯珺不是这么觉得的。


毕雯珺对别人的态度跟对他不一样,譬如他总会皱着眉头跟朱正廷讨论舞台构成的问题,也会严肃地给李权哲一些声乐方面的建议。可是面对黄明昊的时候,毕雯珺总是默不作声的,要么是一概点头说好,要么就是摆着无奈的面容任他差使。


人们通常只有面对无理取闹的孩童会采取这样的应对模式,黄明昊心里烦,勺子丁零当啷地磕碰白瓷碗,眼看着就要奏起一首将进酒。


“那你呢,”毕雯珺咽下嘴里的食物,扯了张纸巾把嘴角擦拭干净,“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黄明昊的勺子突兀地磕碰在碗底,他慌慌张张地抬头去看毕雯珺,对方却不看他,好像只是随意关心一句,伸出手就要去拿饮料喝。


“没有...”黄明昊嗫嚅着,老老实实将勺子放下,莫名地带着点希冀,“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对吧?”


“嗯,”毕雯珺好像愣了一下,不出片刻又笑着点点头,脸上出现两个小小的括弧,“长大了。”


厚切土豆片刚下锅就立刻沉底,黄明昊刚提起的半颗心倏地坠到胃肠里。


黄明昊放下筷子,拿起湿毛巾擦擦指间蹭到的油渍,“你觉得现在这样...好吗?”


像现在这样,分开旅行聚少离多,难得回来也很难凑到一块。想要独处需要找一些理由,譬如突如其来的饥饿,想要为自己的欲心找到存放的空间,就要从凌晨两点的夜里借一点黑暗过来。


毕雯珺本来就不饿,吃了几口就一直在帮黄明昊涮菜,几颗鲜嫩的油麦菜在他手里倒像是什么奇翠珍宝。


他举着筷子在绿叶子里穿行,听到问题就停顿一下,“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大家都在往更好的方面发展,”毕雯珺边说话边看他,“这次回来看到你又比以前成熟了,我很高兴。”


毕雯珺的语气有些奇怪,黄明昊说不上来,但他体内埋藏着一根敏感的神经,神经递质传导的另一头就在毕雯珺身上。


黄明昊眨眨眼睛,他在等待毕雯珺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然而对方只是垂着眼去拨弄锅里的青菜,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投下小扇似的阴翳。


“不好的地方呢?”黄明昊还是耐不住性子。


毕雯珺把烫得鲜嫩的菜叶子捞到他碗里,又把一些黄明昊不爱吃的根茎挟到自己碗里,扬扬下巴示意他快点吃,可是后者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干瞪着眼非要得到一个完整的答案。


于是毕雯珺忍不住要微笑,这是面对黄明昊本能的生理反应,嘴角自动挂上甜蜜轨道。


“不好的就是...”毕雯珺吊他胃口,把菜梗吹凉放入口中咀嚼再下咽,“半夜吃火锅对身体不好。”


黄明昊才发觉被耍,气不过就抬腿从桌子下去踹他,正准备下脚又想起毕雯珺练习过度就会疼痛难忍的膝盖,于是力道顿时松懈下来,变换方向轻飘飘落在小腿肚。


火锅已经是他能想象到的耗时最长的一餐,把口罩重新戴上一同走出海底捞,黄明昊按亮屏幕,已经将近凌晨四点。


三个小时后他们又将再度分别,哦不是,其实还要更短一点,只要从街头截下一辆出租车,这段偷来的时间就要画上句点。


黄明昊装模作样地打开滴滴打车划拉了几下,“哎呀这个点都没有车。”


毕雯珺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距离他半步之遥,看着黄明昊新铲的短头发在后脖颈处毛毛刺刺地冒出一些青茬,像一颗未成熟的仙人掌身上那些尚还柔软的短刺。


“我打个电话叫经纪人来接你。”毕雯珺忍着笑,认真地说着还有要掏出手机的趋势。


“哎别啊——”黄明昊无赖似的从他口袋里搜出手机往自己兜里一塞,“你这人心肠怎么这么歹毒哇。”


凌晨两点用两条微信把一个即将睡着的人喊到火锅店,真不知道谁歹毒,毕雯珺想揍他又舍不得,边唾弃自己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人夹在腋窝下面裹着走。


黄明昊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柔软的发丝在衣料摩擦下变成了可笑的弧度,他挣脱开来大笑着作势要反抗,然而毕雯珺的掌心自上而下地按在了他额前。


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黄明昊在他掌下骤然暂停,他轻轻地眨了几下眼睛,睫毛搔刮在毕雯珺掌心,像是拢了一只春天的蝴蝶在手里,纤弱美丽,天真柔软。


低低地叹了口气,毕雯珺把自己戴着的鸭舌帽取下来,罩在黄明昊头上,轻轻地往下压帽檐,让他新染的漂亮金发隐匿在黑色的布料下。


“快点回去,”毕雯珺帮他把碎发仔仔细细掖进去,“赶飞机前眯一会儿。”


黄明昊蔫了吧唧地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毕雯珺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把他的手机拿回去,修长手指翻动几下叫了辆专车。


站在路边等车的间隙,两个人出奇的安静,其实只要黄明昊不说话,他们之间就是这样持续的消音片段。


毕雯珺一直在仰头看路灯,不知道在想什么,去除掉帽子的阴影黄明昊终于可以看清他利落流畅的脸部线条,浓重的夜色和昏黄的路灯自动形成精巧色构,他整个人像是从某部港片里截出来的片段,有种不真实的美。


黄明昊偷偷挪动后脚跟和他站得更近一些,他们垂在身侧的手在路灯下的阴影重叠,在柏油路面上映射出交握的假象。


假象忽然被打碎,毕雯珺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侧边走了几步停留在榕树下,粗壮的树干将他们两个纤薄的身影挡得严丝合缝。


黄明昊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去看他,还没等他问出一个字毕雯珺就半俯下身子把他纳入怀中,少年的胸膛轻轻贴在一起,毕雯珺将下巴搁在他肩窝。


“怎...”黄明昊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从身体两侧举起又不知道该不该落在毕雯珺背上,只能滑稽地悬在半空。


“你别说了,听我说。”毕雯珺难得地打断别人,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耳后传来,黄明昊甚至感觉晚风都能把他的话语掩盖一半。


于是那双手还是慢慢落在了毕雯珺的后背,轻轻攀在他的肩胛骨,黄明昊小心翼翼地搂住他此刻有些莫名其妙的哥哥。


“我说谎了,其实我很讨厌现在这样,根本不是好也不好,是坏与更坏。”


毕雯珺的下巴在黄明昊柔软的肩窝处蹭了蹭,他合上双眼,就像这样说出来的话就不会被记录,被揉散在夜晚,并不需要放在心上。


“坏就坏在,每次送你走,我都后悔当初没有再努力一点,所以没能陪在你身边。”


“更坏的是,我不想让你变得成熟,昊昊,”毕雯珺很少这样叫他,至少在人前从来不会,“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永远像个小无赖。”


黄明昊倏地鼻腔发酸,他胡乱地摇了摇头,手指更加用力地按进毕雯珺的后背。


他不喜欢毕雯珺说这样的话,他又何曾想要过上这样的日子,时时刻刻立于风口浪尖,永远在计较对错,在患得患失。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是没有出道该有多好,还是每天跟毕雯珺一起呆在公司练习室,等待他们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月末评价和公司门口的珍珠奶茶,而不是现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离开和告别。


他想要永远蛮横可爱,让毕雯珺对他言听计从,让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他想要随时随地跟毕雯珺一起吃火锅,逼他给自己涮菜,故意让红油溅进清汤锅,好叫他皱着眉头无可奈何。


黄明昊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只能紧紧地搂着毕雯珺,用手指去挤压他的肩胛,在他的衣服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新鲜指痕。


他想说,我会永远做哥哥的小无赖。

他想说,我会永远只跟你一个人吃火锅。

他想说,我会永远记得在离开之前要用力拥抱。


可是这些承诺就像锅底翻滚起来的泡沫一样脆弱不堪,谁能随便说永远呢,只有不断被推着往前走才是生活的常态,唯有时刻变化才是永恒不变。


专车缓慢驶来,停在路边按了一下喇叭,于是这个拥抱就走到了尽头,毕雯珺松开他,重新直起腰,他又变回那个他了,是所有人心目中冷漠得近乎完美的毕雯珺,没有人知道他片刻的软弱无助只为黄明昊所敞开。


黄明昊拖着步子走到车边,毕雯珺帮他把车门打开,叮嘱他记得系安全带。黄明昊点点头,把自己捆了个结实,于是车门又被毕雯珺用力合上。


车轮刚刚启动又立马停下,毕雯珺抬头正巧看到黄明昊降下车窗。


黄明昊戴着他的帽子,整张脸小得只剩一半,半隐在黑暗里露出纯真笑意,就像15岁那年第一次同他打招呼。


“我会慢一点长大——”黄明昊冲他乐颠颠地喊。


毕雯珺笑着看他摆摆手,车窗重新升上去,轮胎再次向前启动,载着他的小无赖远离。


“其实不用慢下来,”毕雯珺站在原地,他悄声对着路灯把没有说完的话说完,“我腿这么长,走快一点就好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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